桃花源诗鉴赏

原文

嬴氏乱天纪,贤者避其世。

黄绮之商山,伊人亦云逝。

往迹浸复湮,来径遂芜废。

相命肆农耕,日入从所憩。

桑竹垂余荫,菽稷随时艺;

春蚕收长丝,秋熟靡王税。

荒路暧交通,鸡犬互鸣吠。

俎豆犹古法,衣裳无新制。

童孺纵行歌,班白欢游诣。

草荣识节和,木衰知风厉。

虽无纪历志,四时自成岁。

怡然有余乐,于何劳智慧?

奇踪隐五百,一朝敞神界。

淳薄既异源,旋复还幽蔽。

借问游方士,焉测尘嚣外。

愿言蹑清风,高举寻吾契。

赏析

(班白一作:斑白)

  陶渊明写源,用了散文与诗两种文体。《源记》主要是描写渔人出入源的经过和在源中的所见所闻;《源诗》是以诗人的口吻讲述人民生活和平、安宁。《源诗》内容丰富,对于了解陶渊明描写源的意图和生活理想很有帮助。

  诗分三段。开头六句为第一段,叙述、说明源中人的来历,跟《源记》中所记“自云先世避秦时乱,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,不复出焉,遂与外人间隔”意思大体相同。但诗中具体列出黄(夏黄公)、绮(绮里季)避秦时乱到高的实例,来暗示源中人与这些古代贤者志趣一致,或者说,正是那些贤者带他们到源的。

  中间十八句为第二段,介绍源中人的生活情景。先写源里人参加劳动日出而作,日没而息。“相命肆农耕”,是说相互招呼,努力耕作。“秋熟靡王税”,是说到了秋收时,劳动果实归劳动者所有,用不着向官府缴纳赋税,说明没有封建剥削和压迫。“荒路暧交通,鸡犬互鸣吠”和《源记》中的“阡陌交通,鸡犬相闻”相照应,两句意思大体一致。接着写人与人之间和睦相处,仍然保持着古代的礼仪,衣裳也是古代的式样。孩子们纵情地歌唱,老人们自由自在地游乐。最后写那里的一切都是顺应自然,怡然自得。随着季节的自然变化调节生活和劳作,所以连历法也用不着,更不用竭尽思虑、费心劳神了。

  最后八句为第三段,诗人发表议论感慨。“奇踪隐五百”,是说从秦到晋,源中人隐居了五百年(概数,实际是约六百年)。“一朝敞神界”是说源被渔人发现,泄露了这个神仙般的世界的秘密。“旋复还幽蔽”,是说源刚敞开又立即与外界隔绝,也就是《源记》中所说的“遂迷,不复得路”。既然渔人离开源时已“处处志之”,那么怎么会再也找不着呢?其实这个问题在《源诗》里已经作了回答,那就是“淳薄既异源”,意思是说,世俗生活的浅薄与源中民的淳朴,是格格不入,绝然不同的。如果真在那么一个源,而它又果真给刘子骥他们找到了,那么,它就不能独立存在。东晋末期,战乱频繁,徭役繁重,人民逃亡。诗人把源中人的生活写得那么安宁、和谐,这正是对黑暗现实的一种否定。千余年来,不知有多少人对源的有无进行过探讨。有人说,避乱逃难时,确实有许多人跑到深野林,穷乡僻壤去过理想生活。但显然不能据此而把这个理想源等同起来,因为源中的生活情景是被诗人理想化了的。“借问游方士,焉测尘嚣外”,意思是世上的一般人“游方士”是不可能真正理解“尘嚣外”(源)的生活情景的。“愿言蹑轻,高举寻吾契。”这是诗人抒发自己的感情,具有浪漫主义色彩。意思是希望能驾起轻,腾飞而起,去追求那些与自己志趣相投的人们(其中包括诗的开头所说的古代贤者和源中人)。

  据萧统《陶渊明传》记载:“渊明不解音律,而蓄无弦琴一张,每酒适,辄抚弄以寄其意。”无弦琴是弹奏不出声音的,拨弄它是为了“寄其意”,描写一个美好的世外桃源,虽然超尘脱俗,无法实现,却也正是为了“寄其意”。

  从以上简单的分析来看,《源诗》在有些方面确比《源记》写得更为具体、详细。《源记》局限于写渔人的所见所闻,渔人源逗留时间不长,见闻有限。而《源诗》显得更为灵活自由,也便于诗人直接抒写自己的情怀,因此读《源记》不可不读《源诗》。

  《源诗》和《源记》都是描写同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社会,但并不让人觉得重复。《记》是散文,有曲折新奇的故事情节,有人物,有对话,描写具体,富于小说色彩;《诗》的语言比较质朴,记述桃源社会的情形更加详细。《记》是以渔人的经历为线索,处处写渔人所见,作者的心情态度隐藏在文本之后,而《诗》则由诗人直接叙述桃源的历史状态,并直接抒发自己的感慨愿望,二者相互映照,充分地显示源的思想意义和审美意义。

  有人认为《源诗》赞美“古法”,不要“智慧”是一种消极、倒退的表现。这其实是没有真正领会诗人写作的本意。所谓“古法”,虽是一种寄托,表示向往古代社会的淳朴,而并非是要开历史的倒车;所谓“于何劳智慧”实际是对世俗生活中的尔虞我诈、勾心斗角表示憎恶与否定。正如前人所指出的,陶渊明是一个“有志天下”“欲为为而不能为”的人,他有自己的理想和报负而无法实现,这才是他的思想本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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